翊勳在福州踏踏實實的休息了十餘日，在大夫的悉心調治下漸漸康覆起來。這日和泰帶來了程茂生的信，他已經查出天澤十三年到十六年間所謂“帶產業投旗”的內務府記名商戶主要是通過荊州、江寧、杭州和廣州四處，而投旗的動機無非是希望借著皇商的名號逃脫稅賦，包括明州遠舶司主事袁文泰在內的一些內務府包衣官吏或多或少也都牽涉在其中……和泰讀完信，征詢著翊勳的意見。

“天津、揚州、明州、福州、泉州、廣州，從南到北連成一線，沿海的財路都在其統攝之下……皇上這次派了世炎下來，應該是也覺察出遠舶司失控的端倪了……和泰，馬上給茂生去信兒，請他貼身侍衛肅固一行，我怕……”

“不能吧？他們怎麽敢對欽差……”

“為了利益，這些人什麽不敢做？”翊勳想了想，又問：“福州的遠舶司是誰在做主事？”

“鑲黃旗包衣胡國箴，要不要把他叫來？”

翊勳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用什麽法子才能揭開遠舶司的蓋子呢……”

“皇上不是要都察院派人查杭州圈地案了麽……這難道不是個缺口？”

“你不提都察院我倒是忘了，平日裏盤查官吏那麽盡職盡責的浙江道禦史衙門，是怎麽讓這樣大的事情瞞天過海這麽多年的？”見和泰一臉茫然，翊勳讓蕭遠山將許明則的條陳拿給他，“對地方政務上的事情丟開西瓜逮芝麻，既不能權衡利弊，又刻板教條到這種地步，結果呢？該管的一件沒管起來，不該管的鬧得雞飛狗跳！”

和泰匆匆看了條陳，臉上滲出汗來：“總是奴才馭下不嚴，給主子丟臉了……”

“你到任後一心在巡海防務上我是知道的，可總不能對地方的事情充耳不聞吧？官商糾結雖是吏治之害，可以畏法為名行散漫之風又豈是吏治之道？我已經在信中將楊四維申飭過了，你也少不得要挨這一頓罵！”

“je（是），和泰恭請裕親王責罰……”

“這個許明則，是你讓人罷黜的麽？”

“他，他膽敢公然誹謗朝廷吏治之道，不罰何以遵國法……”

“混賬！捕風捉影、無中生有、煽動是非那叫誹謗，看出朝廷吏治有失敢於直陳利弊怎麽能叫誹謗呢？家有孝子不亡其家、國有諍臣不亡其國的道理你也忘了？文過飾非、諱疾忌醫就是遵國法？我在太和殿前寫的‘臣無越禮之功，君無幹法之權’豈是兒戲？你看看這才幾個月，你自己這個巴掌不就結結實實的拍在自己的臉上了？都察院這次查杭州的事情，必須要嚴肅追究浙江道禦史的責任！”翊勳說著沈思了片刻，又道：“這個浙江道禦史要麽是被人餵足了銀子，要麽就是選他來即有深意。若是不出我所料，德杞那邊查的頭緒一定會與杭州這邊出現交集的……”

“此事若是與上面有牽連，還要不要繼續呢？”

“我意已決，只要是在這官場內的，不論牽扯到誰都要一查到底，我要就著這件大案徹底清一清江南這股子頹廢之風！至於北邊的事兒麽……”翊勳嘆了口氣：“就算是虎口拔牙，也總得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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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專員徹查杭州圈地案的事兒讓定親王崇寬頗為不安，雖然他在名義上從未插手過內務府的差事，但大阿哥德枋想出來的這條“生財之道”確實是他安排親信一點點落實的。其實這裏面的勾當並不覆雜，大阿哥德枋出任內大臣之職，有詮選外派遠舶司官員的權力，覬覦規避稅賦之利的商人們早就蜂擁而至了，只不過需要幾名地方上有實權的都統、副都統出具一紙旗下包衣的文書而已，崇寬則利用刑部掌握的獲罪旗下包衣名額，伺機將商人們的履歷填補進檔冊。至於好處，除了籠絡下幾十名省府科道官員外，上三旗的包衣籍貫一律官錠銀二十萬兩，下五旗包衣籍貫十五萬兩，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蔡茂的皇商身份雖然也是這樣來的，不過他是投托門路比較早的一批，走的是天澤七年內務府造辦處的關系。因此當崇寬將德枋叫到家中密議的時候，德枋顯得很不在乎。

“十一叔，您何苦這樣擔心呢？那蔡茂走的又不是你我的關系，查來查去也無非是當年汗阿瑪修樓出了虧空，放了一批皇商以增進項嘛！”

“這話是聽著容易說起來難，浙江巡撫任於達、杭州駐防將軍恩赫爾、布政使林昇、道禦史莽古齊這次鐵定了是一個也保不住的，若是你八叔在南邊兒發發狠，保不齊連成弼他們也都得陷進去。”

“若真是連成弼都不保了，五叔也就不能坐視不管了不是？”

“難不成你是有意如此？”

“誒，怎麽會呢！”德枋笑道：“我就是這麽一說，十一叔可不要多心吶……侄兒以為，當務之急是如何將真正的商戶和蔡茂這種越位的商戶區別開來，不能因小失大才是根本。”

“之前你說要老七去查遠舶司肯定不會出問題，誰知人家辦差都安安穩穩的，恰恰是他節外生枝又請旨徹查，你這步棋怕是崴了腳了。”

德枋點點頭：“我以為他德杞一向是個玩世不恭的人，沒想到居然跟我玩兒起釜底抽薪來了……我聽說他一到杭州就跟八叔寸步不離，真真的是找到了靠山一樣！”

“你倒是犯不著找老七的晦氣，他初出茅廬又沒什麽心機，倒是三阿哥深得老慶親王的賞識，又跟和泰來往很近，和泰的後面還不是你八叔麽？老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可別忘了你汗阿瑪也是從戶部起家的，他的訥訥又是康親王福晉的親姊妹。”

“老四說到底也就只有六叔和幾個清流，我身後有您和五叔呢，何所懼哉！”德枋笑著說：“老三麽，雖然看上去有兩位王爺的扶持，可您別忘了，在汗阿瑪的心裏肅固也是儲君人選的，哪裏還有老三的份兒呢？”

“你這話倒是把你八叔看輕了。總之，以後的路你可得步步為營才好，看看你七叔，輸不起啊……”

“想不輸，只有狠得下心才行。”

崇寬疑惑的看著德枋：“你的意思是？”

“除掉一個是一個，不能給自己留後患！”

“他們可都是你的親弟弟，你下得了手？”

“十一叔難道沒聽過‘無情最是帝王家’的話麽？如今我若手軟，只怕早晚落到人家手裏，也沒什麽好日子過的！”

“你汗阿瑪當年要是有你這樣的氣魄，哪裏還至於落得個受禪的名聲……但你要做，也總得計劃周密些。刑部這邊有我在自然無礙，皇上欽點的步軍都統伊勒德雖然是老慶親王的世子，可跟我卻是一起長大的，可以托付。至於江浙兩省的地方官麽，有幾個不是你五叔的門人？”崇寬略思索了片刻，“當年天可汗曾立有明誓，‘子孫自相戕害者天地不容’，你可是要前前後後想清楚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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